钱炳寰:“弹指一挥间”
抗日战争时期,我在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做会计工作,1942年9月间,该会设在北碚的中国地理研究所的会计辞职,就派我去代理,到了1943年8、9月间回董事会。一年的时间是名副其实的“弹指一挥间”,但所里活泼和洽的气氛、良好的风尚,留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。
初到地理所的时候,所址在进入北碚市区的公路旁边,面向公路,背负山岗,是一幢有点洋气、半新不旧的淡黄色小楼,大门两侧各有一棵二层楼高的大芭蕉树。这样的房屋,比起市里大多数的简易建筑物,算是漂亮的了。
大约过了半年以后,为了市区太热闹,又邻近车站,来往熟人多,工作易受干扰,且有受敌机空袭的危险,在距离四五公里处名叫状元碑的乡下,找到了一所大宅院,就搬去了。同时所里的“大地测量组”有五六位同志,全部迁往李庄工作。那时“海洋组”的同志,一直在福州工作,我从未见过。
所里职工不多,所长黄国璋和研究员李承三等几位年龄较大,其余研究人员,虽然已是学有成就的专家学者,大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;而占比例最大的是一批青年工作者。因此,这个成立不久的研究所给人的印象,是年轻而富有朝气。
当时的物质条件很差,那里没有电影院,更没有酒吧和舞厅,但并不感到苦闷烦恼。在北碚的时候,工余可以上街,到书店里可以随意翻阅书刊;离所只三四百米的兼善公寓,前面有块宽广的草坪,夏季便在那里设有茶座,或是大操场旁名叫沥夏亭的茶馆,也很宽畅。这些地方,人不多,相当清静,泡碗茶,坐着或躺在椅里看书聊天都行。喜欢游泳的,星期日去嘉陵江上游相距很近的北温泉,先在池子里泡上个把小时,再在林子里喝茶休息,山上鸟语花香,山下江水有声,可以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情趣。到了状元碑,就不那么方便了,工余饭后,有去田间散步的,或在室内玩桥牌,在院子里打排球。当然,任何时候,都有埋头用功的人。到了夏天,晚饭以后,天色还很亮,很多人在院子里乘凉,家属们也来了,人扇一柄,有说有笑,特别是孩子们的玩乐,使整个院子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。
状元碑的那所院子,座落在蔡家湾,离开公路,曲曲折折地步行五六分钟即到,站在公路上望去,院子里有棵挺拔高大的银杏树,十分醒目,那是个独家村,四面没有邻舍。可是里边靠右的几间正房,住着一个姓赵的老人,身材魁梧,穿着军装,看来也有点怪,放着舒适的房间不睡,终年在院子里露宿。每天傍晚,仆从们给他拉天幕,支小床,有时早上太阳出来了,他还在呼呼大睡。听说曾经是个骑兵旅长,护送过班禅入藏。他深居简出,白天老坐在屋子里,有时也和我们交谈。不久之后,他出任黄河水利委员会的委员长,就离开这里上任去了,他的住屋就成了所的图书室。
所里经常有学术报告会,有时请外面的人来讲,但更多的是自己人讲自己的实地考察和研究成果。记得我初去时,就听过一次大巴山考察组的汇报,使我得知那里不仅有原始森林,还有残存的原始社会,居住着根本不知道正在进行抗日战争的人民。这种报告会的情景,闭上眼睛,还能隐约浮现出来。那时,看到研究工作,仿佛就是读书和写作。读和写就是工作,对我这个中学生来说,真是十分羡慕。在平时闲聊之间,他们对文学艺术,也有自己的见解,说得子丑寅卯,头头是道,认为他们的学问很大。这些感受,促使我更坚定了再去上学的决心。
离开地理所以后,1947年出差南京时,曾去所里看望,当时林超博士任所长,他带领我参观了几个办公室,以后情况就不太清楚了。但对过去的同事始终怀有一种感情,每看到报上有关他们的讯息,如在学校教学中的先进成就,领导地区的科学考察,回国从事学术活动,以至捐金奖学等等,都会感到由衷的高兴,反复看上几遍。
还有使我怀念的两位同志,一位是薛贻源,他从上海去美国留学前夕,住在我处,抵足长谈,第二天上午送他上了美国客轮,目送他缓缓离去,从此再没有见过。后来听说,解放初他就回国,在内政部工作。另一位是夏坚白,1944年从李庄来重庆为测量学校招生;招生处就设在两路口庚款董事会。他找我帮忙,我们两个人完成了那次在重庆的招生任务。他是一位非常诚恳热情一心为工作的人,加上我们是常熟同乡,有较多的共同语言,他希望以后再有共事的机会,然而以后也再没见过。这两位在50年代中,便过早地先后离开人世,还听说薛贻源是将他的生命结束在讲台上的。
现在看来,地理所早期的一批青年学者,不论在科研和教学方面,大都作出了很大贡献,成为卓越的专家教授。这和历任所长的办所方针,和全所同志树立的纯正的所风、学风是分不开的,而在初创时期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祝愿今后的研究所,在新的历史条件下,有中国共产党象今天这样正确而强有力的领导,相信一定能发扬好的传统,培养出更好更多的人才,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更大的贡献!
1989年11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