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绳武:回忆重庆中国地理研究所
公元1940年(中华民国二十九年),在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陪都重庆,由中英庚款董事会创建中国地理研究所于北碚区,这是我国空前的全国性地理研究机构,也是1949年以来中国科学院南京和北京地理研究所的前身,又为兰州(楼桐茂、施雅风)、成都(孙承烈)、广州(钟功甫)各地理研究室、所与兰大地理学系(王德基)领导人才的滥觞。
该所创始于旧中国抗战时期,因而设备简陋,职工不到四十人,内设自然、人生、测量及海洋四个研究组。分别由李承三、林超、陈永龄及马廷英负责,黄国璋任所长。建所初期,即由自然、人生两组负责人的李承三、林超组队率领骨干研究人员周廷儒、郭令智、高泳源及楼桐茂、王成敬、孙承烈等深入考察了嘉陵江流域,大巴山地;继由杨克毅、朱克贵、谢觉民对于川东;王德基、薛贻源、王成敬等对于陕南的汉中盆地作过考察,并由李承三、周廷儒、林超、杨克毅等对于西北的新、青二省区作过广泛的路线与重点考察,均获得辉煌的成果。先后发表于该所出版的地理专刊及地理季刊的“西北专号”与“北碚专号”。同时由周立三、侯学焘、陈泗桥等在室内首次编绘出主图71幅、附表55幅的《四川经济地图集》一册。
我自1940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地学系。经冯景兰老师介绍至北碚嘉陵江对岸的黄桷树、国立复旦大学史地系任助教一年,继由沙学浚教授介绍至江津、白沙、红豆树、国立十七中学教地理一年。1942年夏,经林超导师介绍进入该所人生地理组,时因抗战接近胜利,生活更加艰困,未及参与野外考察,仅在室内将大学论文整理成滇池西北平原之大地景(地理3卷1·2合刊,1943)与滇池西北水道考(地学集刊1卷4期,1943)两文,并首次写成中国地理区域(地学集刊4卷1·2合期,1946)初稿。同时译出L·Dudley Stamp著Asia的南洋地理(侨民教育2卷1期,1942)与中国地理(湖南亚新地学社,1944)二书。
当时日机多次轰炸重庆,地理所为防空袭,由北碚街区迁驻北郊四里的状元碑乡间一院瓦顶平房办公。我同孙承烈(已去世)、施雅风(现住南京地理所)、钟功甫(现住广州地理所)、谢觉民、史立常(现均在美国)等集中在一大办公室内,度过近三年较艰苦而至今颇堪回味的战时生活。
个人适应环境能力特差,对于冬春多雾、夏秋热湿,年多夜雨的川东环境及常年吃谷皮、秕子俱多的平价米为主食之战时生活,均不习惯,因此身体渐差,屡托工友徐茂祥由北碚街区代买馒头作主食,有时和刘培桐、王秉成诸友合作面食饱餐,时亦一乐也!
1945年8月,日本无条件投降,抗日战争喜庆胜利。地理所与国民党政府准备迁往南京之前,我先离开巴山蜀水,回到乡省兰州高中母校所在的甘肃学院。1946年设置国立兰州大学于萃英门(清举院南门)内的甘肃学院,重庆地理所自然组的王德基研究员,亦至兰州大学,创建了地理学系,今已届不惑之年,惜王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清队期间,含冤去世,直到1986年5月始开追悼会,我有挽联云:
共事二十七春秋(1942~1969),合开经济地理新课,同登阿尔金山,公死以奇冤,至今昭雪,亲朋倍增隐恸!
难忘的六一八月日(1966·6·18),齐戴纸竹高冠游行,偕进拐角楼牢,我生为仅存,此刻堪娱,桃李后继有人。
正因我早年是重庆地理所的一员,1955年老同事周立三(南京所)及孙承烈、吴传钧、赵松乔(北京地理所)特约我参加了甘青交界区农牧区划调查队由兰州乘车去河西、自民乐、炒面庄登祁连山。同过扁口与鄂博岭,同露宿荒无人烟的大梁分水岭一夜。同和赵松乔兄由海晏三角城策马驰至青海湖东岸的耳海考察后,终因多运动的兰州大学急电催我中途返校,未能善始善终的完成甘青农牧交界区考察为憾。
岁月不居,忽忽已五十年。回首四川北碚、状元碑前的崎岖石径与瓦顶、竹泥墙的大院,当时朝夕相聚的地理前辈和师友,其音容笑语,历历在忆,水难忘怀。已逝世者的故事趣语,如“李承三双手紧抓藏狗耳”、“黄国璋指掏耳孔开话匣”、“杨曾威报告考察日程无手稿”(记忆力惊人)、“楼桐茂严冬冷水浴永卧硬席床”,还有王成敬、孙承烈诸学长生前的诚谨态度与工作规律各有特色,难以尽述。至今健在人间者,皆已年过古稀,都属白发老人,散居海内外,音信少通,更少晤面机会。所幸多有专业著述问世,每读其文如见其人。反思半个世纪的沧桑往事,我们活到今天的,实亦不虚此生!